选定自身的航向坐标

今年，在举国上下热烈庆祝共和国建立50周年的同时，1999亦将成为一个标志，象征澳门重新回到祖国怀抱，并宣告外国人在中国领土上管治的永远结束。

事实上自年初开始，各类型庆祝国庆及迎接澳门回归的大小文化交流便一浪接一浪地在澳门展开。5月初，应澳门艺术博物馆邀请，文化部组织的“中国艺术名家赴澳门写生团”在澳门展开为期一周的实地写生及学术研讨活动。在来自祖国内地、香港、台湾及日本、法国等地的画家、艺评家名单中，赫然出现吴冠中先生的名字。

犹记15年前，吴先生首次来澳访问，在此间美术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画家风采抖擞，其展出之巨作《万里长城》中充满生命跃动的线条及极具个人风格的鲜明墨色，令人久久不能忘怀。今次，吴先生的到访势必更引人关注，当我馆上下怀着雀跃的心情部署迎接写生团之际，却获悉吴先生因身体不适而临时取消到访，大伙儿都颇为失望，然而，大师的宏文《笔墨等于零》还是由代表团成员之一、名艺评家夏硕琦先生于研讨会中代为诵读并于稍后发表。

《笔墨等于零》宣读完毕，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但紧接着，人们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显然，文中对传统水墨的彻底反思，及对中西绘画在表达上所作的相互参照，恰好触到了在场艺术家们的骨节点，因为只要稍微回顾一下澳门艺术发展的足迹，便不难察觉，长期以来，生活在澳门的艺术家们必须面对中西文化的冲击，并从中努力开拓自我发展的可能和空间。

大家若有机会到澳门大三巴宗教博物馆参观，定会被一幅名为《圣米盖像》（SaoMiguelArcanjo202×133cm）的巨幅木板油画所吸引。在这幅完成于17世纪初的巨构中，身穿西方甲胄，手执烈火宝剑的东方武士造型生动矫健，更令人激赏的是贯穿整幅作品的线条流畅飘逸，与东方书画如出一辙。这帧年代久远的油画作品并非泊来货，而是出自一位生活在澳门的东方画家之手，他的老师是来自意大利的耶稣会传教士画家乔瓦尼·尼古拉奥①。《圣米盖像》作者在掌握了纯熟的西方写实技巧之后，并没有放弃自身的文化体验及对东方气韵的强烈追求，使作品散发着奇特的艺术魅力。毋庸置疑，这幅经历1835年圣保罗修院火灾仍能幸存的珍贵文物，是东、西方艺术相互组合的最早实物见证。

另一例子则是雪地圣母堂②壁画的重大发现。1996年，当澳门政府对该教堂进行修葺并去掉涂在墙身的厚重石灰层时，意外地发现整座建筑物内部原来绘满了精美的湿壁画。虽经历多世纪的剥落与侵蚀，但不同时代的绘画风格仍清晰可辨。在那些无名画家的努力下，以中式毛笔绘成的花边及天使人物生动自然，线条运用简练生动，而色彩铺排又是那样的淡雅调和，竟把外洋传入的宗教事物表现得栩栩如生，使人感觉非常亲切，同时地区性的文化特质也随之显露无疑。一个偶然的发现，为中西美术交流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与契机。

上述事例都说明了我们的先辈们在文化大交汇中如何把握自我并创出崭新局面。当然，在资讯发展蓬勃的今日，人们的生存环境跟以往有着不可比拟的转变，但不变的，是不少澳门艺术工作者仍勇于在东西方潮涌碰撞中选定自身的航向坐标，作出必要的调整与抉择，故此，《笔墨等于零》无疑为大家提供了另一层次的反思空间。“……笔墨只是奴才，它绝对奴役于作者思想情绪的表达……”吴冠中本身正是其忠实的执行者。

“狂来纸尽势不尽，投笔抗声连呼叫。”③

看《根扎南国》，激情所驱，墨彩弹飞。尺幅巨大的温醇宣纸承载着八旬画人的惊天能量。画面上无始无终，找不到传统文人水墨的含蓄与卖弄，不需理性分析，亦无需细究技巧，让翻滚折腾的墨迹呈示着一份出自内在的知觉与冲动，浮思忽来骤去，在忘我境界中，不分东方、西方，观者只需以心灵静静感悟。水墨也好，油画也罢，都无非是不同载体，就像一枚剔透三棱镜，折射出七色光环，反映着艺术家一颗燃烧的心。

随着21世纪的到来，澳门将在一国两制的伟大构想中揭开新的一页。这里，我谨代表澳门艺术馆，诚意邀请吴冠中先生踏足回归祖国后的澳门，亲身以奔流的墨彩展示大师的魅力。

①乔瓦尼·尼古拉奥（GiovaniNicolao1560—1626）。于1582年与著名耶稣会传教士利马窦（MatousLicci1552—1610）同船抵达澳门。他在此间度过一个冬天后于翌年7月前往日本，且先后在长崎和有马开设美术学校。1614年乔瓦尼和他的日本弟子逃避发生于日本的宗教迫害来到澳门，并继续在圣保罗修院（俗称大三巴）继续教授西洋绘画，培养了大批当地美术人才。当中较著名的包括中日混血儿雅谷和澳门出生的中国学生游文辉。1626年，乔瓦尼逝世于澳门。

②雪地圣母堂位于澳门松山之巅，兴建于1626年。经过对内部壁画进行研究及修复后，该教堂已于今年9月重新对外开放。